有的人80岁也能过儿童节 有的人8岁就已经童年失格 | Aha推荐
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无论有多少成人哭着喊着要过这个节，这个节都不再属于你了，接受这个现实吧。
但好消息是，儿童的世界并非无垢，你应该知道，成人世界的点点滴滴，都在影响着那个本应纯洁无暇的小小世界。
十年前，中国诞生了一部小成本纪录片，把镜头对准了儿童世界里的狡诈、世故与不择手段的争斗。这部纪录片获得了2008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的前10名短名单提名。那一年奥斯卡提名的前10名纪录片，有7名是描写伊拉克战争的，在这样的背景下脱颖而出，可见其过人之处。
它的名字是《请为我投票》（Please Vote For Me，亦译为《请投我一票》）。
《请为我投票》切入的视角看来十分寻常，导演记录下了2007年武汉市常青第一小学三年级一班的一次班长选举。在这场选举活动中，老师不仅让学生进行最后的“投票”，还要求三位参选班长的候选人在投票前开展各自的竞选活动。
从左至右是这部纪录片的三个小主角：罗雷、成成、许晓菲
一次民主政治框架在中国小学生当中进行的试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三个候选人中，位于上图中间的成成天生大双眼皮，圆滚滚的，被大家亲切称呼为小胖。小胖在家骄纵，但是在学校却很懂得收敛，又活泼好动，深得同学喜欢。当然，一个能在两个性格间切换自如的孩子，自然城府不浅。
果然，在竞选活动的第一次才艺表演的时候，小胖提前安排助手，在台下起哄喝倒彩，把另一位候选人许晓菲气哭。高明的是，他跑到许晓菲处，对她说：“我替罗雷向你道歉。”
第三个候选人、他强力的竞争对手、前任班长罗雷表演时，他也如法炮制，不仅煽动了同学，还鼓动许晓菲也加入行列，原因是他已经安排好让许晓菲相信的“真相”——“哄你是罗雷带的头”。
当自己表演时，由于有专业的声乐老师——做编导的妈妈——指导，还有好基友频繁送拥抱，活跃气氛，加上他从容自如的台风，小胖顺利获得满堂喝彩。
然后他又学着《卖拐》中的范伟，操着蹩脚的东北口音，到处说：“缘分呐，投我一票吧！” 逗得孩子们满堂大笑。
英文字幕中的“good karma”，是“缘分”的翻译，简直没毛病。
小胖乘胜追击，用卖官的手段拉拢几个摇摆州的同学，许诺当选后让他们当副班长和学习委员。
不过，前任班长罗雷也并非易与之辈，他有一个当公安局长的老爸。罗雷爸爸见他第一轮比试失利，提出邀请同学们一起去坐一次当时仍未正式运行的武汉轻轨，“用以增进同学间的友谊”。
这一番具有特权感的“内部活动”果然奏效，就连之前十分支持小胖的同学，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阵营。
吹着呼呼的凉风，刚刚被盟友甩开的手就像打向自己脸的手，小胖的内心很不是滋味。
回去的路上，罗雷唱起歌来，这一次，没人再喝倒彩，同学们都加入了热热闹闹的合唱行列。
除了小胖。
但小胖意志比较坚强，虽然一度想要放弃，但在妈妈的一阵激将后，他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全力准备第二阶段的辩论环节。
他开始了信息战：安排探子，四处搜集对手的缺点。因为知道自身的缺点也足够明显，于是他定下了扬长避短的辩论策略，用头头是道的大道理，从气场上完全压倒对方。许晓菲本就不善言辞，在气势的压力下更是完全没有获得辩驳的机会。
在和罗雷对垒的时候，他先是背下了妈妈说的“管理者”和“统治者”的区别，用作理论武器，然后使用探子搜集的同学反馈，详细描述了罗雷打过人的问题。
气氛到达高潮时，小胖号召全班“挨过打的都举手”（并带头举手），这一番把理论和事实结合到一处、迅速放大对手污点、团结同仇敌忾大众的打法，让罗雷再输一阵。
你以为小胖要赢了吧？
没想到，罗雷的爸爸又出现了，这位戏份不多的爸爸，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地抓住小朋友的心理。
恰逢中秋将至，他为全班同学准备了精美的贺卡，让罗雷在演讲结束后送给大家。
演讲结束紧接着的就是投票，选择这个时机的目的是毕其功于一役，罗雷的爸爸老谋深算、用心良苦。
果然，在一片“好漂亮啊”的声音中，罗雷以25票的高票当选班长。晓菲陪跑，小胖则饮恨选举台。
这部纪录片一经播出，便引发了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讨论，《华盛顿邮报》评论道：“这是一部关于一群8岁大孩子的，令人如坐针毡的政治戏剧”。
这个评论一针见血地导入了“政治戏剧”这个视角——导演全程记录下来这场充满反差感的选举，观众从成人/小孩、中国官场/西方政治、民主政体/非民主政体以及下一代教育的各个可供对比玩味的角度，都能进行充分的解读。
有的人认为，这说明了所谓的民主只是假民主，选举结果最后要让位于候选人的背景、权势和财富，选民只能是花瓶和陪衬。
但你要看到，选举过程中出现的每一次“胜负手”，都是依靠候选人对选民进行的直接影响。
有的人认为，这是大人戴着小孩的面具上演的一部闹剧，两方父母吃相难看，不择手段，孩子只是受牵连和被伤害的一方。
但你要看到，这几个参加选举的孩子，在制度框架定下的一刻就立即开始了自发动作，这些动作完全不用人教——如亚里士多德所言，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
有的人认为，这种基于“全民投票”的民主试验对于我们的下一代没有任何好处，只是让孩子早早体会到了政治的黑暗一面。
但也有人说，比起代表中国官场传统的“小黑屋政治”，比起家长和老师本可以直接进行的台面下的权力利益交易，我更愿意让孩子从小进行民主政治的试炼，在一次次的竞选与投票过程中，获得充分自我表达与火眼金睛的辨别力。
当小学生被扔进中国官场学与西式政治体制杂交的试验田，我们就看到了《请为我投票》这样一个精良而复杂的文本，各方利益、各个阶层都能从几位武汉小学生的一举一动中找到自己的论据。
去年特朗普和希拉里·克林顿的美国大选刚刚落幕，BBC就马上播出了这部近10年前的纪录片，可见对其象征性与代表性的认可。
拍摄这部纪录片的导演陈为军，1969年出生，供职于武汉电视台。在《请为我投票》之前，他深入河南某村制成纪录片《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他积累了相当声誉。
《请为我投票》导演陈为军
纪录片是真实世界的反映，《请为我投票》中的成成（小胖）实际上就是陈为军同事家的孩子。
有一天，陈为军问成成，长大后做什么？成成说，要当国家主席。陈为军问，为什么？成成说，我不会开车，我要是他，就让大家和我一起走路。
两天后，他又问了成成一个问题：老师、商人、干部，你想当哪个？成成不假思索地说，想当干部，理由是：“老师很辛苦，商人会亏本。”
这让陈为军思考：中国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然后他拿起了摄像机。一年后，《请为我投票》诞生了。
《请为我投票》并未获准在国内公映，但也没有被禁放，在许多网站都可以找到播放源，豆瓣上也一直允许对这部电影的自由讨论。只是陈为军说，他用来送亲朋好友的碟都是自己从盗版商那里买的。
片子播出后，许多人骂片子里的家长和小孩是“魔鬼”。陈为军完全不赞同，他认为：“中国家长都是被体制绑架的，而中国孩子一出生就没有自己的空间，他们被教育得像成年人，不相信童话。”
本片开头，两名小学生被问到两个问题：“什么是投票？什么是民主？” 摄像机前的他们，只有茫然和不解。
小学生不可能清楚地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他们却了解权力的含义。在竞选前，成成说：“班长最有权力，让他站着他就得站着，让他坐下他就得坐下。” 在第一次表演结束后，成成说：“我让他们安静，然后全班就安静了，好过瘾，真想再来一次。”
因为打人而险些输掉选举的罗雷在上任后依然故我，对同学们凶巴巴地喊：“谁再讲话，站到前面去！”
权力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拥有的骨髓级体验，所有的孩子都了解权力带来的快感，对这种快感的畸形迷恋，把一切选举机制改造成一场中国厚黑学的大比拼。
无论是孩子还是成人，总有人希望登上权力顶峰，但这条路如何铺就？不同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实现路径。这三个参加选举的孩子，恰恰是三个具有典型性的样本。
许晓菲的特点在于才艺，对照到成人政坛，约等于演员参政。如果缺乏“纲领”，那么她的影响力就不会超出她才艺的粉丝。许晓菲的父母也没有给他什么帮助，一个前后台功夫都有欠缺的参选者，失败自然在情理之中。
小胖的打法是民主选举的正统打法，攻讦政敌，邀宠大众。但小胖出自一个普通家庭，他妈妈的指导来自于他妈妈自己结合中国官场厚黑学的办公室政治实践：使用手段，暗中挑动政敌罗雷和许晓菲的相互猜忌和攻击。这样的做法赢得了一时，但始终欠奉格局，所有的宫心计，都止于打倒对手的斗争手段。虽然挑动群众斗群众，在情绪激昂的场合能接近成功，但整体地看，小胖始终差了一点自身与选民的情感连接。他的表演的确具有可看性，却不足以令别人投下心悦诚服的一票。
比起小胖来，罗雷相对光明磊落，他主动提出参选要依靠自己，用实力说话。但当打人的黑历史被小胖抓住不放，面对小胖策划的一系列局而有苦难言时，他那个当公安局长的干部爸爸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罗雷的最大靠山，没有把精力放在把对手“批倒批臭”上，而是为儿子提供了大量能够直接吸引选票的资源，并依靠对选举时间点的精准拿捏，一举成功。
对于三位参选者而言，这一场微缩版的总统选举意味着大量的投资与策划，以及对选民需求的揣度与把握。但对于投票者来说，最终用选票去买到的，是如同淘宝比价般的理性结果，还是只依照好恶与情感立场站队？这个微妙的权衡，是许多仅仅关注这个“小学生民主选举”框架的人没能注意到的。
让我们把目光从三位主角移到那些投票的学生身上，他们是拥有投票权的“沉默的螺旋”。那些最终选择了罗雷的学生，实际上选择的是一种“既打人，也会送出暖心小卡片”的“胡萝卜加大棒”式治理方式。
事实上，他们在不自觉中期待甚至享受的，就是来自于权力的压力与触感。或许那权力压触带来的一点点不适，正是令中国人最安心、最熟悉、最舒适的感觉。
他们离不开它。
今天，曾经的小学生都已成年或接近成年，他们可能已经走进了大学校园，他们大概也会在朋友圈带着一点点无奈与玩笑，祝自己今天六一儿童节快乐。
但他们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再是儿童了。
有的人活了80岁，还是儿童，有的人在8岁，就成了成人世界里尴尬的一分子。
希望这种荒诞，不是中国的永远。
祝你六一儿童节快乐。
现实比虚构更精彩
微博：@Aha视频 | 微信公众号：ahavideos
如需转载或合作，请在后台回复【转载】